我终于开了一家让老人来享受晚年,而不是熬时间、等死的老年公寓...... 那年,我51岁。
过去十年,2006年至2015年,国民总收入,由21.9万亿飙升至68.2万亿,升幅达3倍;第三产业的服务业,由9.17万亿,增长至34.4万亿,升幅达3.7倍;房地产业,生产总值由1万亿,上升至4.1万亿,增幅为4倍。卫生和社会工作工资总额,由1200亿,上升至5900亿,增幅为4.9倍。
第一组数字,显示中国经济在过去十年持续向好,第二组数字,我们看到整体服务业的需求是上升的,第三及第四组数字,可以代表经营一间养老机构,各佔1 / 3 的租金及人工成本。
以倍数算,最后两组数据,增幅比经济增长分别要高出30%及60%,再加上众所周知的刚需人群的支付能力不足等因素,可以假设,制约养老机构定价的,除了未富先老的社会现象,还有就是以上显见的成本因素。
这或许也解释为何长久以来,中国的养老机构大多数都在一种极低利润率、仅仅盈亏平衡、甚至持续亏损的经营状态。根据中国人民大学人力资源开发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孙博的研究,美、日等国养老产业的平均利润率,仅在5%上下 ,在中国,这个比例相信更低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,中国养老行业,有那麽一群中年人,怀着大爱之心,兢兢业业地工作,他们是众人之首,部分也兼任企业的所有者和法人。在他们这裡,资本找不到令人血脉沸腾的元素,也鲜见聚合大量年轻朝勃的面容。
像每一个行业那样,他们并不完美,既有人性的贪婪和恐惧,也存在黑暗和害群之马,但当中更多的人,在理想和现实,金钱和良知的挣扎下,选择的是善良、乐观与奉献,在到底是否应该退股继而投资到有更高回报率的项目上,更多身兼出资人及管理者的,选择坚守。
原因有可能是因为害怕转型带来的不确定性,但也可能是,把养老院转让出去或甚关门不干,他们不知道接手的人,能否有同等能耐,像他们那样 “熬” 得住、被接管到福利机构或公办机构的老人,能否起码得到同样的照护服务;
他们当中的部分人,最终留下,选择与中国黄金30年,擦身而过,以他们的坚忍、质朴、大爱,顶著来自政府、经营、被照顾者、家属等四面八方的压力,竭尽所能的,以微薄力量,陪伴、照护无数徐徐老矣者,走过人生最后的阶段。
他们是全中国管理着257万张床位,23000多家中低端养老机构之首的养老院院长。
蜗牛邀请了其中一位院长,把她过去10年从事这个行业的点滴、经历、教训、总结和见证,真实的、以干货及回忆录形式,定期在这裡与大家分享。
连载文章不会有 “黑材料" ,因为要生存,他们倾向把很多秘而不宣的 “苦”,选择自己咽下去。 您看到的,更多是一个踏入60岁,被定义为「老年人」的女性,从她知天命之年,开始的长达十年养老路中的 “苦中作乐” 。
我要开养老院!那年,我51岁。
2006年,我51岁,刚过了古人所说的 “五十而知天命” 的年龄,我把开了四年的门诊药房转让出去不久,一个偶然机会,陪着一个朋友去养老院看望她的父母。
那是一个三层小楼,里面住了近20位老人,我进门的第一感觉就是浓浓的老人味。当我第一眼看到朋友的父母时,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:一个6、7平方米的房间,一张双人床。边上有个床头柜,一个小桌子,地上到处都是东西。两位老人都无语,母亲坐在小凳子上,父亲躺在床上。
两位老人看见我们,面无表情,只是两眼抬了抬。(房间)除了门有亮光,四面都没有窗户,十分昏暗。看见朋友唠唠叨叨说着话,我便出来了,楼上楼下看了个遍,每个房间都有老人,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床上,看到我几乎都是一个眼神,无助,等待。
最后又看了一下厨房,一个穿着随便的男人,正在把做好的咖啡色馒头一个一个放到桌子上,看见我跟没看见一样。
我和朋友出来了,一路上我们一直没有讲话,到了分开的时候,我们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。她说,我也是没有办法,才把老人送去的,我说,理解,今天真的感谢你,给我一个启发,本来我正在考虑以后干什么,现在我知道了。
回到家,我就和老公说,我要开老年公寓。老公说,你想好了,老年公寓不是好开的,我说,是的,我想好了,我一定要开一个让老人是来享受晚年的老年公寓,而不是让老人在老年公寓里熬时间,等死。
想起老人们那一双双无助的眼神,我的心很难受,这一幕就定格在我脑海里,我对自己说,我开的老年公寓绝不是这样的。
说干就干。
第二天我就出去找房子。可能是冥冥之中老天爷在照顾着我,也可能是命运注定我就是应该开老年公寓,我转了两个街道就看见一个老年公寓的转让广告,这是一个两层半独家独院小楼,里面有17张床,有厨房,每层楼都有卫生间,有一个大的晒台,有取暖设备,有空调,电视,简单的设备都有,开了七个月没有一个老人入住,所以房东没有信心了。
那个时候,老年公寓还是一个新鲜事物,人们都在观望,对于老人入住老年公寓都持怀疑态度,当时我可没考虑那么多,对于现成的条件很满意。也没有过多的讨价还价,两万房租费,8千转让费。合同签了三年,因为心里没有底,不敢签时间长。
签约后,我添置了所有床上用品,买了冰箱,电饭煲等厨房用具,找了一个会做饭的,在门口拉个横幅就开张了。
期间我又去了市社会福利院,在墙上拍了收费标准。至于服务内容,托朋友要了福利院的协议参考。回来后我就去了广告公司,做了很醒目的服务内容和收费标准贴在正门里很显眼的地方,把协议的内容稍微做了改动,又换成我的单位名称:健康老年公寓(编者按:2013年扩大后,改名为荣华老年公寓)。
害怕寂寞。我想找几个朋友陪我(一起干),结果没有一个人赞成我干这行。我想,万事开头难,既然已经开始干了,就要坚持。
(开张后)第六天,一个子女来咨询,当时不知道怎么和子女沟通,就让子女讲老人的情况,我根据子女讲的情况分类。实际按照当时的想法,根本就没考虑是不是要多收一些钱,最大的考虑和压力,是怎么护理老人,这个在当时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。
我的老年公寓第一个入住的老人是男性,81岁,血栓后遗症,沟通没问题,但说话有点含糊不清,常年坐在轮椅上,随时大小便,需要喂饭,用现在的话说,是全护理。当时是收了700元 / 月。老人的儿子是做生意的,和我们说:“只要护理好,不要我们操心,费用多无所谓!” 说完子女就走了。
从这时候起,我就正式开始了我的护理员生涯。
我对着老人端详了一会,头发长了,身上有味。我把老人推到卫生间,让做饭的师傅先照看着,然后找来老人的换洗衣服,在卫生间把老人从头到尾洗了个遍,老人很开心。到了吃饭时,厨房师傅就负责喂饭,我负责老人换洗,打扫卫生。
没多久,第一个难题迎面而来:每天要帮老人从床上抱到轮椅,轮椅抱到床上。老人不知道怎么配合,我发现我每次去抱老人,他都很紧张,有一次我想把他抱到床上,刚一伸手,他突然把轮椅柄子抓住了,一下子没抱起来,我的腰明显有了不舒服的感觉。
两天下来,胳膊酸胀的很,但我全然不顾,满脑子就是一个想法,一定要把这位老人护理好,一定要掌握老人的习性,决不能让子女对我不放心。
从此,我吃住都和老人在一起。
没多久,又有两个子女来咨询。问我:夫妻俩老人,老爷子腿摔断了,医生建议保守治疗,老太太身体不好,收不收呢?我爽快的说,没问题。这头说完,他们第二天就把俩老人送来了。签了协议,交了钱,走人。
三个老人,两个半需要全护理,工作量一下子就上来了,我整天忙的不亦乐乎,边干边摸索经验。我不用喂饭,由厨师帮忙,更多的时间用在照护三个老人。
我掌握了每天必须定时帮老人翻身,处理大小便,每次都要用温水清洗,同时检查老人的皮肤,除了定时三顿饭以外,我定时喂水,喂药,吃水果,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护理。慢慢地,我也掌握了运用时间,掌握了节奏,不像开始那样总有做不完的事。
业余时间,我学会了帮老人理发,剪指甲,教老人手脚经常锻炼,邻居看到我那么忙,还整天高高兴兴的,很是不理解,说:“服侍老人真不容易啊,子女都嫌累,你怎么不嫌弃?” 特别是我的那些朋友们,非常不认可我为什么干起护理老人的工作,那么脏,那么累。我不想过多地解释,只想先把这份工作做好。
月底了,又来了一个男老人。他曾经是一个工厂的厂长,后来患了失智症,知道吃,不知道大小便,也不说话。子女特别关照:一定要看住了,不要让他出去,否则走了不知道回来。我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,收下了。
结果是,这个老人坐不住,不停地走,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,他都不听,我才知道照护这个老人非常操心,因为前几位(收住的老人)几乎都在原位,在自己的眼皮底下,比较好护理,但这位老人就不一样了,我要不停盯住他,害怕他走出去。
平时我们的大门从来不关,这下好了,只要我开始忙,就要先把门锁死,再做事,有客人来了得敲门,我再跑去开门,很不方便,只能整天把钥匙放在身上。
有一天,我忘了锁门,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,等我发现时,已经前后找不到人了,我吓得脑袋一下子蒙了,站在原地几分钟都不知道该干什么!还是厨师过来提醒我:要不要通知子女?我急忙去找子女电话,打电话时,明显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。我不停地劝自己,一定要沉住气,冷静。
接电话的是老人的儿子。听完我的话,他没有责怪的意思,反而不停的安慰我:“没事没事”,估计听出我说话是颤音吧,“我们也去找,先报警吧,说不定在哪里坐着玩呢。” 听到他是这样的口吻,我悬着的心才放下,连忙报了警。
我让做饭的厨师在家看门,骑上车顺着大路就去找了,刚到大路边,我一眼就看见老人在路边正看着一群人打牌,两只手臂抱在胸前,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牌,脸上是满意的表情。望着他,不知道怎么回事,我差点就哭出来了。
我轻轻地到他面前说:“曹爷爷。回去吃饭啊?他望了望我,似乎明白什么,就跟着我回来了。我边走边打电话给他儿子找到老人了,他儿子很客气的说:“谢谢,辛苦你了。”
回到家,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,半天没有回过神来,厨师也吓的不轻,说:“这个老人这样子太可怕了。以后就要小心了。” 我无奈地笑着认同:“我又多了一个经验了!” 。
晚上,我们早早地关了门,帮老人都整理清洗完,就在客厅里聊今天发生的事,而曹爷爷就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。
突然,我发现老人走过的地上有几点黑的东西。我过去俯下身子仔细一看,一股臭味迎面而来,厨师和我几乎是同时说,是大便!我当时差点就要呕吐了,厨师和我两人都冲去开门。必须赶快把大便处理掉!我指挥着厨师:“你把门看好了,别的不要你操心” ,然后拿了一包卫生纸,一个塑料袋,抽了几张卫生纸,就去把大便一块一块用纸包住放在塑料袋里,又把地拖了三遍,还是感觉有味道,窗户一夜没关。
第二天,看着客厅的地,我还是感觉不舒服,我把老人都整理好了,让厨师看着,买回来消毒液,把整个一楼彻底地消毒,又把所有的老人被子全部拿到外边晒了一上午,所有的床底清扫了一遍,才感到心里舒服。
厨师笑我,你这么爱干净,不适合干养老,护理老人就是脏活,就是整天和大小便打交道,我说,没事,我就是要挑战我自己,我就是要让我护理的老人比子女护理的还要好。
除了把老年公寓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,保证老人身上没有异味,在饮食上,也要经常和厨师商量,什么样的饭菜老人想吃,喜欢吃,并适合老人吃,吃得有营养。我专门去社会福利院要来菜谱仔细研究了一下,又征求几个老人意见。结论是,他们多数喜欢吃面食,不能太咸,不能辣,更喜欢包包裹裹的饺子,馄饨等。
第二天,新的菜谱就贴在了厨房门口,我让厨师每天按照菜谱执行,这样,头脑清醒的老人就可以知道每天吃什么了。除了这些工作外,我把每个老人的情况用本子详细记录下来,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,或者缺什么生活用品等,子女来了我就按照记录和他们沟通。
子女都很配合,我也很有成就感。几个月下来,老人已经入住了13个,入住率逐步提高。相信这和一段时间摸索出来的管理有关系:老年公寓有一种家的感觉,没有异味,老人穿戴整齐,吃的也很好。
我七个月没回家,瘦了10几斤,但收获甚丰。
这几个月中,我学会了护理各种等级的老人,同时也掌握了老人的很多习性,也就是生活规律,包括老人生病的简单处理等。那时公寓已经能接受任何老人入住,也能甄别讲理与不讲理的子女,并及时躲避这些风险。
其中我遇到一个很不讲理的子女,开始没有留意,只想着提高入住率,子女带老人来了就收下了,这是一个82岁的老太太,子女开始介绍说是什么都行,老太太现在不能买菜了,在家没有人做饭,就给她点饭吃就行了。我没有多考虑,就把老太太归类为生活自理型接收了。
当天晚上,这个老人就让我感觉不是子女说的那样,例如,老太太说话是指挥人的语气,不管什么事必须听她的,脾气很倔强,第二是做饭时直接去厨房了,她要吃什么必须做什么,第三看别的老人都不顺眼,好像这是她的家,别人必须听她的,厨师不停地解释,没有用,老太太还是一意孤行。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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